【原创】归去来
总字数5500+。
Summary：曾经的英雄，锋芒被时光埋没。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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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：传说
四十年前，克登斯王国受到与其接壤的沙莱国的侵略。最后，战争以克登斯一方胜利驱退外敌而告终。虽是得胜，却依然遭受了重创。历时3年，克登斯逐渐恢复了战前的秩序；但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将士们，再也无法看见这和平安宁的光景了。
至今，那些来自于战争年代的英雄故事，野史也好，正史也罢，仍有许多说书人在向世间人讲述着。
其中一位被经常提及的英雄人物，名叫罗曼。他出生自王国中有名的阿瑞斯家族，这一家族之人历来以骁勇善战而闻名。而罗曼，正是那一代传人之中的精英。
那场战争爆发时，罗曼不到三十岁，却已经有着多年的历练经历。彼时在军营中担任要职的他，对促成战争的胜利起到了相当可观的作用。而他本人却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失踪，无人知晓那一战后他是死是活。
众人皆知他是强大的英雄，是战争之神于人间之映射。
这显得格外耀眼的存在，在人们崇敬的目光中，被神圣的光辉刻进人们的心底。
无瑕的神明，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之人，完美的存在——他在世人眼中以这样的形象长存。人们赞颂着他的功绩，悼念着他的归去，祈祷着他的归来。
一
“你是我这个月在这一带见到的唯一的人。”老人熟练地用左手持茶壶，倒了两杯茶，放下茶壶，将其中一杯摆在我的面前。他右边的衣袖有半截空荡，大概是失去了右手和一段手臂。“我自己做的茶叶。试试看。”
“多谢招待。”我瞥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茶，又看向了老人。老人大概有六十几岁了，头发花白，脸上的皱纹明显，但依然精神矍铄，动作流畅，蓝色的眼眸里仿佛仍存有年轻时的活力与锋芒。
遇到老人可以说是意外的情况。这天，我不过是从地图上随意地点出了一个偏僻地带，然后来采风，却在这里遇见了这位老人。初遇之时，他正坐在一棵树下，显得悠然自得。我们在树下稍稍交谈了几句，老人便邀请我到他的屋里坐一坐。
“来个人也好。我一个人在这里待得太久了，来个人调剂一下我的生活也不错。”老人说，“外面现在怎么样了？”
“外面？您是说其他地方？”我略一思索，“很安宁——我的意思是，没有战争什么的。至于一些小波澜，每个年代都是如此，也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老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，“和平年代，大家都很幸福吧。”
“我是这么觉得的，不过有些人不这么想。”
“也是。”
“……”
“今天是几号？我估计现在应该刚到七月——”
“对，今天是7月6日。”
“快到建国纪念日了——今年外面有什么大活动吗？”
“不清楚，应该也就那些常规活动吧……阅兵什么的。”
“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了，真想去见识一下。”
“您在这里待了多久？”
“大概……快有四十年了吧。”
我心里一惊：“本地人吗？”
“不是。我原本的家在王国的另一边。会在这里定居这么久也算是个巧合。”
是个有故事的人。我想。
“能说说您的故事吗？”
“如果你愿意听，我就愿意说——毕竟也不是什么太有趣的故事。可能不久后我就记不清了，再回忆一下也不错。”
老人端起面前的杯子，抿了一口。
“首先自我介绍一下。我叫罗曼。”
似曾相识的名字。我正想在脑海里搜索一下这名字，老人已经再次开口了。
二
“我是家中的长子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。我们从小被长辈严加管理，日复一日地学习、练武。尤其是我，他们似乎格外肯定我的价值。因为从记忆的开始便是这样的生活，我也就听凭自然，老实履行我的职责和义务——他们希望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，就像父亲、祖父他们那样。”
“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军营里度过的。我跟着那些比我不知要大多少的士兵接受训练。每日严守规律的作息，每日面对刀光剑影。”
“二十三岁时，我成为了一名将军。这个耗费时间和前人们相比不算长也不算短。又过了几年，我二十八岁时，那场战争爆发了——就是和沙莱的那一战，你可能听说过。”
“大概是接近战争后期时，有一支来自沙莱的军队从非两国界线的另一侧边界潜入，还带着某种秘密武器，预计暗中迂回攻下首都。我所在的第五军得到了消息，从前线赶回，预计与国都的留守军队联合剿灭潜入的敌军。最后，我们在西北的盆地与敌军相遇并交战。说来惭愧，那一次战斗，我们这方面大概不能算是大获全胜。最后我们还是赢了，然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——这些都是后来才听说的了。”
“我对这场战争的最后直接印象是一场爆炸，这似乎是敌人的隐藏手段，最后的挣扎，在宣称停战，开始收兵之时最后一次示威突袭。当时我得到了情报，带着一队人在盆地旁的山区一带潜伏，预计也从暗中突击阻止。我们也真的有所收获。我也就是在那时失去了一只手，那只手在离我而去的上一秒还持长枪刺进了一名敌军的身体。爆炸的余波也影响到了这里。我听到了爆炸的轰响，听到了树枝燃烧折断的声音，还未产生更多感觉就已经不省人事了。”
“醒来时是夜晚。我倒在地上，感觉到身上处处都在作痛。一段腿大概是被枯木压住了，我将它抽出，试着站起来却没法站稳。我呼唤其他人，只得到一个人微弱的回应，可这回应声也不久后就断了。”
“当时夜已深，周围一片黑暗。山中的温度也较低。信号弹、发信器还是指南针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损坏或丢失了。我想我不能坐以待毙，但这会儿已经没有做什么的力气了。各处伤口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。不清楚此刻战场上在发生着什么，也不清楚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，我陷入了混沌。”
“再次恢复时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位中年男子，大概有四十几岁。他给了我一瓶水，自称是一名隐士兼守林人。他建议我在他的家中暂住休养，而我想要返回阵地。因当时确实不便行动，就拜托他下山向我方军队中的人汇报情况。”
“他也真的就消失了一整天。在那之前我被他带回了他居住的小屋，处理了伤口。最后他回来了，告诉我，他去了盆地，却没有遇到什么人，只偶尔听见隐隐的轰鸣。”
“他说的没有错。伤势好转后，我走过他走过的地方，同样无获。我在高处远望，不见兵戈，不闻轰鸣。或许，这一带的战争已经结束了。”
三
“我留在了隐士的家中。刚开始是因为精力不足与自暴自弃。所受的伤带来的影响——尤其是断臂，我直到最初的麻木期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我失去了惯用的右手，双腿也不如以往，身体总体状况不佳，恐怕难以再参加战斗了。年轻气盛的我，自以为为战而生，认为这样就再不配为家族的后裔，不配再现身于人前，失去了全部活着的意义。有时站在高处，看脚下森林茂盛，感觉生命就终结在这片重叠的影子中。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”
“后来我慢慢习惯了，跟着隐士一同处理日常的事务。他教给我一些我不曾熟悉的事，我用左手将那些曾经会或不曾会的事重新拾起。本来在军营中也有一定的基础，我就这样学会了识别植物、保存火种，甚至可以以树枝为武器，操练起旧时的武艺。”
“树林的情况也渐渐熟悉了。有几次走到森林边境，看见那片熟悉的平地——我战斗过的地方，原本因战事荒芜的土地已有青草萌生。我想象着战争的结局，想象着没有我的大世界的运转，纠结一下要不要回到那个世界……然后回到林中。有几次我看到了成队的人来到这一带，后来我才知道是来参观战争遗迹的旅游团。”
“真正走到森林深处的人不多。我在林中遇到的第一个陌生人，自称是来野营的，他所带的装备也证明了这一点。我问他外界的情况。据他所说，当初这一带的战争以我军击退敌军而告终。”
“‘可惜罗曼将军没能看到这一幕。’他感叹，‘据说战役初期我军其实一直处于守势，若非罗曼将军的筹划，第五军可能无法支撑到援兵赶来。’”
“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，他也没有把我与他所说的事关联起来。毕竟我已与先前大不相同了。他又告诉我，在一年前，沙莱宣布投降，我军胜利，目前战后重建工作正在进行。”
“听到这些，我的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，又说不清具体是怎么一回事。又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归纳出一些。”
“军人的职责是守护。如今国家安定，‘守护’不再需要以赌上生命的战斗来履行。于己于人于国都是好事。那么，我也是时候放下执念了——话说，当年的战士们，现在也都已经复员了吧。”
“在安宁的年代里，我也该学会做战士身份以外的自己了。可是那时的我又陷入了迷茫——”
“我的‘自我’又是什么样的呢？”
四
“我说过，我出生于战斗世家，从小在军营里长大，耳濡目染的都是军纪，是军人的职业要求。要沉着冷静、要严于律己，要遵规守纪，要心怀天下。这是军人该有的样子，但似乎不完全是‘我’的样子。”
“还有一段时间，我有另一件烦恼的事。我会常常梦见自称死在我手中的鬼魂前来索命。梦醒时反省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——死于我手中的人，到底有多少？我已经无法数清了。虽说是敌人，可他们中间，有多少是真正凶残的恶徒，有多少是受蒙蔽或不得已的平凡人？”
“或许，我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吧。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。”
“我始终不信神，但却渐渐有了祈祷的习惯，为活着的人，为死去的人，为我自己。天长日久，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实际意义，那一个心结也始终就在那里，没有消失，但倒也似乎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。”
“至于关于‘真正的我’的问题，最后倒是比较轻易地解决了。一次我从流水中捧起了一只小鱼，水立刻从指间漏光了，而鱼还在我的手中跳跃扑腾着。我放开手，它又落进了水里游走了。我看着它远去，再回头看流水中映出的我的面孔，竟发现我的脸上似乎有着笑意。”
“这是当年的我绝不会感受到的。面对这样琐屑无意义的小事露出笑容，这样宁静的安心感。我自出生起就承载着掠夺生命的义务，而如今却有所变化。我大概还算不上铁石心肠吧？”
“类似的事还有很多。冬去春来花朵绽放时，夕阳西下群鸟归巢时。我真正领悟到，这世界与存活于这个世界的我，除了刀锋上的银色、晕染开的血色，还有其他的颜色，其他的样子。”
“在我自己的留意与隐士的帮助下，我一点点地更新着对‘自己’的认识。喜欢安静的地方，喜欢风吹草叶的声音，喜欢看群鸟高飞，思索时会自言自语……这些过往的我没有发现、未曾注意的细水长流的东西。现在我很高兴，能在有生之年察觉到这一些。为着这样的一些琐事而开心的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小孩子？不过我想我不必因此而惭愧。”
“我并没有否认成为战士的意义。如果国家有难，即使是如今的我也会积极披挂上阵。我只是发现了，生命并不局限于一处。在责任之外，我应该留一份余地，给那个自由的自己。我们的家族常常被他人推上神坛，但我要说，起码是我本人没有这个必要。我不过一介凡人，必要时我会努力担起‘神’的义务，但我不因无法成神而沮丧。”
五
“一直听我说这些东西，你大概有些不耐烦了吧？我再讲一个稍微有意思点的小故事，这段话也就基本可以结束了。”
“大概是在十年前，隐士去世了。我将他埋葬在森林里，对着他的墓碑流了几次泪——你大概会笑话我吧？像这样的一个人也会哭？但我确实不好受。这样一位令人敬佩的人。”
“在那之后，孤身一人的我想到国内人多的地方逛逛。于是我真的准备了一些东西就出发了。没有带钱，我们没有这东西。”
“在一个小镇上，我走进了一家茶馆，坐在角落里。没人注意到我。说书人正讲着故事，正是当年的那一战。我听着我的故事被加工后流传，有种奇异的感觉。特别是在那一段的结尾，说书人说出当年的那位将军已死之时。没人注意到我，我猜想我那时可能笑了。我这么个‘亡灵’竟然能在这里听我生前的故事。”
“然而那说书人又说了，或许‘他’仍旧活着，带着他青梅竹马的爱人浪迹天涯去了。这回我着实是笑出了声，虽然声音不大。如果现实真是如此倒也不错。我还隐约记得小时候隔壁家的女孩，她曾对我露出天真的笑容，可我最终没能更多地了解她。”
“我在说书人的故事全部结束前离开了茶馆，独自走在路上。路上如当年一样人来人往，偶尔会注意到有人看向我——因为我的这身行头与断臂。甚至，我被一位巡警拦下了，因为我看上去实在很可疑。我在他那里做了记录，说自己是隐士，又报上了姓名。他一时面露惊异，倒吸了一口气，又恢复了平静，似乎还有些无奈。他说：‘你和那位与你同名的英雄可差了不止一点。’我笑着承认了，又向他打听阿瑞斯家的近况，得知我的弟弟和妹妹都已成婚并有了后代，所有人都默认我已经死去。然后我们就友好地分道扬镳了。”
“我又回到了这片森林里——既然我于这世间而言已经死去了，也就不必干涉这没有我的世界调整后的秩序了；再者我也习惯了于此的生活。这之后我几乎一直待在这里，直到现在。”
“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。很无趣的一个故事吧？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说书人口中的英雄史诗更好接受。不过于我已经无所谓了。我不是英雄，我只是一个曾踏上成为英雄之路，最后又归于平凡的普通人。虽然这样说可能会对不起我的家族——我一直很敬重它。”
“这不是英雄史诗，是一个凡人的历史。”我说，“这两者本质上没什么可比性。都是人开创出来的。”
老人仰天大笑，随后又举起了茶壶。
我离开时，日已西斜。老人提出送我到森林边界，我没有拒绝。
老人走在前，我跟在后。老人的步履似乎不稳，大概是旧伤和年龄共同造就的。但他的迈步给我一种坚定果断的感觉。
“如果可以，纪念日前一天能来我这一趟吗？我想拉个伴一起去见识一番今年的场面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我们告别。老人转身回到林中，我向山下走。四下无他人，只有风吹草叶的“沙沙”声与清脆的虫鸣。蓦然之间有声响起，我循声抬头望去，只见有群鸟飞起，又隐于山林，消失于我的视野中。
尾声：现世
近期，论坛上有一个帖子引发了众多人的关注。
这个帖子以四十年前的风云人物罗曼为中心，讲述了这位英雄的故事与爱恨情仇。
回复者A：这位楼主够有才！我欣赏！来我们历史同人圈混怎么样？
回复者B：啊！我是谁我在哪！这样的将军！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啊！
回复者C：将军你一定要回来啊！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的！
回复者D：将军灵魂在上要是看到你这帖子估计都得被气得活过来。
回复者E：……要真是这样我宁愿将军当年那一仗就已经死了……性格变化太大了实在接受不了啊！把我们的神还给我啊！
回复者F：还是比较喜欢有缺憾的结局……感觉那样才适合他。舍不得归舍不得，真的回来就不必了……让他去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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页面关闭。
世界永远都是这样的热闹而意见不一呢。
我把手机倒放在桌上，继续整理东西。
后天就是建国纪念日了。我要不要赴约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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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：关于克登斯。
属于“交界”,为某个时空的居民人为创造编程而成的虚拟世界（相当于开放性网络游戏），科技发展较为落后，存在“超自然”能力与现象。“虚拟角色”与“实际人物”共处。但要知道，“世界”并不止一个，观测甚至介入这个特殊地带的存在也不一定来自于同一处。所以，在这里，究竟什么是“虚”，什么是“实”？
再加一个问题：尾声里的论坛以及在论坛里发言的人们，属于哪一个“世界”呢？
PS：本篇于数月前完成。出于某原因，本篇设置为8月5日0时定时发布。
原因与本篇剧情有关。
PPS：Roman=(he)ro+hu(man)
人类成为“英雄”的前提是身为“人。”